龙王之心(上)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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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之心(上)

  他浅浅地睡着,两手环抱着膝盖,全身蜷成一团。而包裹住他,让他可以用这个姿势睡着的是一个透明的罩子,静静地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

  突然,罩子剧烈震动了一下,他立刻睁开眼,镶嵌着金色橄榄形瞳仁的黑眸划过锐利的弧光,反射性地加强结界,然后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

  “暮,出来!”

  清亮的声音震动鼓膜,他迷迷糊糊望去,只见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站在罩子外面,凶悍地盯着他。

  “……晨?”打量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唤道。晨又是一脚踹在罩子上,骂道:“废话!出来,懒虫!”

  暮听话地撤去防护罩,轻巧落地。换作其他六个分身这样命令,他不会理会,但是眼前这个例外。晨自认是真正的“巴哈姆斯”,而他们全是他分裂出去的人格,所以非常重视自己的权威,如果对方不服从,不打到两败俱伤决不罢休,他可不想做这种无谓之争。

  见他乖乖出来,晨顿时消火,稍稍缓和语气:“成天就是躲在罩子里头,你是龙还是乌龟?”

  都不是。他在心里回答:我是怪物,你也是。

  “今后不许躲在罩子里!”

  那很麻烦啊。暮暗叹,实在厌倦了和自己没日没夜地争斗。

  以为他答应了,晨更加得意,气势汹汹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不知道。”

  虽然两人的发色、眼睛、长相和身材都如出一辙,神态却截然不同。晨尖锐暴躁,暮平和迟缓,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是你的时段!”晨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赶快出去!晚了别说我们抢你的时间!”

  “……”暮惊愕地眨眨眼,奇怪对方怎么会提醒自己,他们不是巴不得一直占据身体吗?

  ……原来如此。

  仰望面前巍峨如山的庞大身躯,暮恍然大悟。

  如甲胃般的纯黑色鳞片,在月下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有着锐利棱角的巨大翅膀不耐烦地扇动,带起阵阵腥风,长长的颈项是一种黑得发紫的颜色,高高昂起的头上,一只颀长的尖角直指天空,细长的双眼射出嗜血的光芒。

  这是他的父亲,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黑龙王拉克拉罗斯。

  “商量好了没?谁上?”黑龙王喷出一口气,脚下的土地顿时腐蚀出一个个气泡。

  “是我,父亲。”虽然被陷害,暮还是一副没感觉的模样。拉克拉罗斯危险地眯起眼,认出这个有着独特气质的儿子:“暮?”

  “是的。”

  这孩子很奇怪。拉克拉罗斯有些疑惑,仔细端详。其他儿子面对他时,都是跃跃欲试中带着掩不住的恐惧,惟独他,眼神始终平静到淡漠,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但他分明是最弱的。

  算了,这不重要。拉克拉罗斯甩甩头,懒洋洋地摆出攻击态势:一切以实力说话。

  视野一片猩红,耳边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声,依稀夹杂着母亲压抑的啜泣和同族的窃语,暮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打得吐出来。

  “太差劲了,连晨的一半都比不上。”拉克拉罗斯失望地俯视他,毫不留情地将他踢了个跟头,“你需要更多的锻炼,提伦王国的边境有一头双角狮鹫,你去把它的角拔下来。”

  暮咳嗽着,挤出微弱的“是”。因为他败了,败者必须服从胜者,这是自出生拉克拉罗斯就教会他的道理。

  奥斯曼帝国和提伦王国的交界有一大片古老而幽暗的森林,传说有魔物栖息,除了不怕死的冒险者,几乎没有人敢踏进林子深处。

  渥尔就是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但是他发誓,如果知道经过这个森林会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会改道!

  ……这是什么?

  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艺高人胆大的冒险家难掩好奇地翻开草丛,看到一只奇怪的动物。

  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它居然有八个头!渥尔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这样的生物。

  不过渥尔确定它无害,这小东西伤得非常重,只剩半口气在那里喘,新旧伤痕交错在黑色的表皮上,血肉都往外翻,看得出是锐利的爪子造成的伤口。

  “你还活着吗?”用树枝捅捅它,这是野外必要的戒心。

  小怪物动了动,睁开一双黑如夜色的眼眸。

  橄榄形的瞳孔!渥尔惊讶地瞪大眼,就他记忆所及,这是只有龙才有的特征。

  下一秒,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黑色的小龙慢慢褪去异样的形态,露出人的外形。一头轻软的过耳短发,虽然脸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还是可以看出秀美的轮廓,贴身的黑衣勾勒出柔韧优美的线条,稚气的五官顶多只有人类的八、九岁大。

  他怀里抱着一颗蛋形的蓝宝石,散发出瑰丽的蓝光,旁边还有两根染血的长角。瞥眼间,渥尔低呼:“双角狮鹫的角!?”

  “给你。”暮跳起来背靠树,将一只角踢给他,握着另一只警戒。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类很强,希望他拿了一个就满足了,不然,他也只好拼命。

  “嗄?”渥尔一怔,随即会意地摆手,“放心放心,我没有恶意,嗯……你需要治疗吗?”说着,他绽开友好的笑容。不管是不是龙,既然能和人勾通,当然用语言进行交涉。

  暮目露困惑,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呆了半晌才道:“哦,这点伤马上就会好。”

  “是吗?当龙可真方便——等等,你是龙吗?”

  “我是……”

  一阵细微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声源,原来是暮臂弯里的“宝石”迸出裂痕,片片剥落。从不规则的破洞中,探出一张人类婴儿的脸。

  “这是什么!?”渥尔好奇心发作,凑近细看。

  “……不是宝石?”暮是失落。杀死双角狮鹫后,他在它的洞窟里找到这颗亮晶晶的卵,龙类本能发作,顺手牵羊。

  婴儿张开宛如青金石的碧瞳,正好对上面前的人类男子。

  “妈妈……”

  渥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我会碰上这么荒唐的事?

  某个不幸荣升为母亲的青年无奈地翻找包裹,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何况他身边多了两张嘴巴。

  帐篷、睡袋、支架、铝锅、汤勺、酒瓶……

  旅人的守护星——南十字星高悬头顶,闪烁着明亮的光辉。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夜风拂过温暖的篝火,沸腾的汤锅不停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味,葡萄酒在铝瓶中荡漾着,发出汩汩的轻响。

  “嗯嗯,这才是人生。”喝了口浓汤,渥尔满意地扬起唇角。

  “妈妈!妈妈!”清脆的叫声打破了他的好心情,有着幼狮的身躯、雏鹰的翅膀、和女婴般可爱脸蛋的小家伙围着他转悠。渥尔用赶苍蝇的手势道:“去去,缠你爸爸去。”

  想到就切齿,纠正了好几次,这头小魔兽全当成耳边风。虽然称谓不是重点,但他一个大男人被叫成妈妈,实在丢脸啊!

  年幼的父亲无辜地嚼着烤好的野味,他还在思索为什么宝石会变成蛋,蛋又为什么叫他爸爸。

  “话说回来,她应该不是狮鹫吧,到底是什么?”

  “斯芬克司。”手里的肉被“女儿”咬掉一大口,暮也不动怒,平板地叙述,“我们都叫斯芬克司,远古的狮鹫就长这样,父亲说它们的血统稀薄了,越来越弱。”

  “哦,是返祖现象啊。”渥尔摸了摸下颌,满脸好奇地问道,“那你也是吗?”暮顿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后天的。”

  后天?渥尔不解,看出他不愿深谈,识趣的不追问,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独自跑来这里杀…咳,魔兽?我以前从没听说这个森林有龙。”

  “父亲的任务。”

  成年的双角狮鹫可不是一头幼龙能对付的,这父亲未免太欠考虑了。渥尔暗暗皱眉,不过别人的家务事,他也管不着。

  “妈妈,我还要再吃!”小斯芬克司大声道。渥尔白了她一眼:“你这小东西,吃得太凶了。”训归训,还是帮她烤肉,连带暮的份。

  “不行,你必须自己捕猎。”暮抬眼,冷冷地注视她,“刚刚给你的肉,够你有力气猎食了。”小魔兽眨巴眼睛,怏怏应了声,朝密林里飞去。

  “哎哎,小龙!”渥尔一把捞住斯芬克司,“她还小呢,犯不着这么小就叫她狩猎。你也是,你爸爸绝对在压榨童工,是不当的教育。”

  生平头一次听人否定父亲,暮愣住了。

  小斯芬克司瞅着母亲:“我不用去?”渥尔放弃地抚o它褐黄色的毛发:“是是,吃饱就去睡吧。”

  “哇~~~妈妈真好!”小小的头拱着他的胸膛,继续幸福地大块朵颐,“等斯芬克司猎到肉就报答你!”

  “你能改口叫我爸爸就是报答了。”

  “晚安妈妈。”

  “……晚安。”

  吃饱喝足的小家伙甩甩尾巴,飞向树梢。渥尔在后面欲哭无泪地叹气。

  “她这样成不了强者。”暮抬头看着打起瞌睡的斯芬克司。渥尔奇道:“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强者?她有这个意愿再说吧?”

  暮再次愣了愣,从小被灌输一定要成为龙族的最强者,他从没思考过为什么。

  “……我不知道。”

  渥尔凝视他洗干净的小脸,觉得这孩子十分耐人寻味,眯着眼笑了,“我叫渥利克,小名渥尔,你就叫我渥尔好了,你呢?”

  “暮。”不自觉地告知真名,黑龙的化身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人。他分不出人类的长相,只能从一些特征辨认:乱糟糟的金发,浅绿如猫眼石的双眼,笑起来的感觉也像头大猫。

  “相逢即是有缘,多吃点多吃点。”渥尔热情地招呼,瞄了眼趴在树枝上的斯芬克司,“小东西也要取个名字,你取还我取?”

  “我们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但是她叫我们爸爸妈妈。”

  “……你要养她?”

  “啊,没办法,是野兽也罢了,会讲话又这么可爱,简直像个人,抛弃会有罪恶感啊,我良心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点。”渥尔无奈地摊开手。暮也沉默了:“那我该怎么做?”

  “没事的话就一起走吧,单亲家庭对幼儿的教育不好。”渥尔笑着邀请。暮想了想,拉克拉罗斯并没有规定时限,他自己也不太想回去,就点了点头,接过烤肉吃起来。

  边陲小镇马塞,由于靠近魔物出没的黑叶森林而显得人烟凋零,只有几百口人,镇民主要靠采集草药和伐木为生。

  因为安然无恙地走出森林,头顶还趴着一只魔宠,身后跟着一头小龙,渥尔在酒馆得到了英雄式的款待,但掺水的劣质麦酒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拉瑞亚不要喝这个白白的东西!”

  “这可是特地为你叫的。”

  渥尔不明白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不用哺乳,最大的问题是:拉瑞亚不吃,这杯牛奶给谁喝?

  暮用手指沾了点尝尝味道,然后就开始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哦哦。”渥尔眯起的绿眸盛满了意外的笑意:真是个乖孩子啊,和他那个恶名昭彰的老爸完全不同。

  双黑,是黑龙王一脉的象征。就像银龙王是银发银眸,血龙王是红发红瞳。

  黑龙王拉克拉罗斯凶残暴虐,只能推测他是基因突变生出这样的儿子。

  三首龙,银龙王父子就和他们的鳞片一样纯洁无暇,依旧以美名为世人所称道。当代血龙王凯尔塞亚特则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色魔,被他染指的龙无数,所以至今不确定他唯一的儿子扎姆卡特究竟是从哪头母龙的肚子里窜出来的。(注:龙族没有杂种,无论父母是否同族,生下的孩子必定继承其中一方的血统)

  拉瑞亚冷不防抱起渥尔的酒杯,被一把抄回:“不许喝!你还未成年!”

  “嗯~~~不嘛,我要喝妈妈的酒。”

  听到这席对话,老板和客人不约而同地把惊诧的视线集中在渥尔身上,心想这个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女扮男装!?

  唉,我的一世英名……感到这些目光,渥尔在心里叹气。

  “这东西辣辣的,不好喝。”暮照旧试喝了一下。拉瑞亚于是打消了坏主意。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遗忘,酒馆里恢复了交头接耳的热闹气氛。

  “喂,听说没?奥斯曼帝国的皇帝又逃家了。”

  “什么!又逃走了?第几次了啊?真同情那里的人。”

  “最可怜的是大祭司,据说这次真的抓狂了,在通缉榜上悬赏五万金币,死了的还加一成,摆明了要皇帝受不了追杀,自己乖乖回去。”

  “渥尔?”暮清楚地看见一滴汗从同伴的头上滑落下来,直觉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皇帝?”

  “啊哈哈,神交而已。”渥尔笑得心惊肉跳,慌忙粉饰,“暮,还要不要牛奶?我再帮你叫一杯?”

  “嗯。”

  “妈妈在心虚。”拉瑞亚咕哝,敏锐地看穿渥尔的异样。

  朱莉雅那丫头,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至于这么狠吗?渥尔喝着淡酒,很郁卒。

  黑暗历,继魔导历之后的混乱年代。上个纪元末期的一场魔法风暴引起世界性的大灾变,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众神好不容易将气候调节如初,陷入沉睡。他们的信徒在各地巡礼,鼓舞人们重建家园。当大大小小的国家终于出现在废墟上,一个陌生的种族——魔族,又来了。

  这群力量强大的神秘生物肆意杀戮,掀起腥风血雨,放养恐怖的魔兽,各种土生土长的怪物也不明原因地大量繁殖,刚刚建立的政权全部崩塌,艾斯嘉大陆因此进入旷日持久的战乱。如今一晃百年过去,局势还没稳定下来。

  时而分裂,时而合并。地方志的制作者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海浪般的国境线,潮汐般的领土”,以形容国土疆界变换之快。

  建国和灭国的消息常有耳闻,民众早已麻痹,新近崛起的奥斯曼帝国、唯兰联邦和蒙卡罗自治领都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最多也是谈论这些国家还能支撑多少时间。但是身为参与者的渥尔明白在这样的背景下白手起家有多么不容易,他也不是不珍惜成果,只是……

  山道上,渥尔拿着一份参考价值有限的地图,研究接下来的逃家路线。

  “嗯嗯,再过去是尼曼,往东是利比斯——以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利比斯比较合胃口,美丽的非林堡啊。”

  “尼曼?利比斯?”暮对地理一窍不通。

  “简而言之,一个是老古板,一个是浪漫狂。在尼曼你偷一个面包就要被砍断手臂,捆起来扔到大街上;而利比斯人即使要被吊死,也会和刽子手讨论绳索是不是打得足够漂亮。”

  “好奇怪。”

  “可不是。”渥尔莞尔,浮起感兴趣的神情,“龙族又是怎么样的呢,暮?有没有我们五花八门?”

  “服从。”暮不假思索地道,“所有的龙都必须服从王,战斗是我们的生命。”渥尔咋了咋舌:“听起来好单一。”暮顿了顿,道:“黑龙族是这样,其他族我不清楚。凯尔塞亚特陛下好象就很懂得享乐,父亲因此特别痛恨他,无法接受他那个样子还能屡屡打赢他。”

  “这个就是天赋吧。”

  “是的,所以他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的母亲,她的家族保有最浓厚的古代龙血统,然后把我拆成八个人格,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提升我的力量。”

  比这更耸人听闻的事渥尔也不是没听过,但他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龙族的王也会把自己的子女当成工具啊……”

  “人类也是?”暮听出言下之意。渥尔拍拍后脑勺,有点无奈地笑了:“这个嘛,如果自身足够强大的话,就能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吧。至少我就不想让拉瑞亚去和亲,也幸好没人会要她。”

  “为什么没人要拉瑞亚!?”

  小斯芬克司气呼呼地从林子里飞出来,前爪还抓着一条肥美的白鱼,“本来想给妈妈半条,现在不给了!”

  “啊啊,别生气。”渥尔安抚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接过白鱼掂了掂斤两,“好大一条,我的小公主真是天生的勇士。”拉瑞亚骄傲地扬起头:“那当然!”

  暮开口想说什么,被渥尔眼明手快地按住:“哎呀呀,拉瑞亚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了,没必要去挑战那些比她强大的对手。就算碰到强敌,她长了翅膀,还可以逃嘛。”

  “我不会逃!”拉瑞亚气得用爪子抓渥尔的皮甲和斗篷。暮动了动唇,渥尔蹲下倾听:“逃跑,是耻辱。”

  “……我宁愿活着品尝耻辱的滋味,也不要自我陶醉地去死。”

  “和父亲说的不同。”

  “那你想听谁的?”渥尔用他独特的笑容问,“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懂得避开不必要的战斗,可见是比较亲近我的哦。”暮没说话,只是深深注视他。

  大手卷起羊皮地图,轻敲他的额头:“好了,吃饭吧,尝尝拉瑞亚为我们抓的鱼。”

  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暮有些不知所措。

  渥尔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暖,就像母亲一样,可是母亲总带着一丝怯懦和歉然,渥尔却是自信的、从容的、不经意地流露出对自我的肯定和未来的展望。

  暮隐约知道这就是留住他的原因,龙对自己的心情总是很敏感,也绝对遵循自己的心意。

  但是内心深处,他不得不害怕,晨他们没有他的软弱,会怎么对待渥尔和拉瑞亚?

  在渥尔的印象里,暮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不是没有主见,只是温和而安静。这安静不同于沉闷,是怡人的,仿佛空气一般的存在。你不会注意他,但你知道他在那里,成为一种最舒适贴心的陪伴。

  这天他才见识到,看似无害的小龙也有着凌厉的一面。

  “唔唔唔……”

  “拉瑞亚,回来!”

  乱世,贼寇漫山遍野,才踏进山林的第二天,他们就遇到一批。

  拉瑞亚勇敢地咬住一个盗匪持刀的手,看得渥尔心惊胆战。这群不开眼的小贼他只需要几秒钟就搞定,但是如果他的女儿被作为人质,事情就大条了。

  盗匪哇哇痛呼着甩手,小家伙也真的勇猛,咬断了他的手骨。然而在她松开利齿以前,另一个盗匪已瞄准她的后脑勺挥下斧头。

  渥尔握着宽刃剑往前冲,暮的动作比他更快。

  大斧划出圆形的轨迹弹开,白皙的小手毫无停滞地穿出盗匪的后背,带出的脏器和鲜血连成一线。

  几乎在同时,刺目的血液与模糊的碎肉纷纷扬扬地洒落,伴随着致命而无声的步伐,只有最后一具尸体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回过神以后,只见一地狼藉。

  暮甩干手上的血肉,眼神平静无澜,就像刚才的杀戮对他而言不过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爸爸好厉害!”拉瑞亚激动地绕着暮不停地转圈,随即转向还在发呆的渥尔,诚实地评价,“妈妈就有点逊。”

  “唉唉。”渥尔苦笑,还剑入鞘,“的确啊,有暮在,我是无用武之地。不过在闹市里,你可不能杀得这样血淋淋的,会吓坏人。”

  “我控制不住。”暮望着他,实话实说,“只是摆出攻击态势还好,一旦释放出杀气,我会无意识地攻击周围所有动的生物,直到把他们统统杀死。”

  “哇——幸好妈妈和拉瑞亚都没动!”

  “这样啊……”渥尔沉吟道,“那我教你剑法好了,你的戾气需要收敛一下。”

  “……你们都不怕吗?”暮惊讶地眨眨眼。渥尔啼笑皆非:“有什么好怕的啊,拉瑞亚有翅膀好逃,我可不至于连你三招也接不下,这段时间足够把你叫回魂了。”

  暮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

  两天的教授,让渥尔亲眼见识到世上有天才的存在。

  四天的练习,让渥尔深刻体会到人类和龙族先天的体能差异。

  只是六天,暮就超越了他苦练二十多年才达到的成就。固然主要是靠力气,技巧也确实过关了。

  说没有嫉妒是骗人的,但为出生这种东西不平实在没意义,渥尔很快调适好自己,揉揉天才学生的发梢,宣布他正式出师。

  一星期后,他们来到了利比斯公国的非林堡。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这座被誉为青蓝之都的美丽都市,开满了姹紫嫣红的繁花,一如奢华到糜烂的市容。

  残酷的环境里,人们格外容易醉生梦死,利比斯就是把这种精神发挥得最彻底的地方。渥尔并不赞成逃避现实的心态,却非常喜欢这里自由开放的气氛。

  别称[佣兵之城]的非林堡,也是他出生的家乡。

  因为北临达尔邦内海,这是一座繁华的海港城市,伸展向西方唯兰联邦的部分是广阔而肥沃的平原,东面则是盗匪横行、臭名昭著的阿卡兹林地。

  历史悠久的大街上,举目可见身材纤细、披着各色披风的精灵;来自北方冻土高地、不修边幅的野蛮人;戴着铁盔、胡须蓬乱的矮人和活跃于原野、对任何事物都满怀好奇心的半身人。陈列的货物从本地的时鲜水果,东部的手工艺品,西部的兵器马匹到北方的毛织品和酒,琳琅满目,无奇不有。

  拉瑞亚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有点怕生地藏在渥尔的斗篷里,不时好奇地探头探脑。而暮更无法适应这样摩肩接踵的氛围,绷紧的反射神经使他疲惫不堪,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出手。注意到他的异常,渥尔担忧地牵起他的手,最后干脆撩起斗篷包住他,低声道:“很累吗?前面有家我朋友开的酒店,去休息一会儿吧?”

  “嗯。”安心的气息传来,暮稍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

  [紫衣丽人]是一家面向冒险家和佣兵的酒店,它最出名的不是美味的料理和自酿的醇酒,而是一个美丽的老板娘。有着一头丰润的淡紫色秀发和银蓝色眼眸,自称寡妇的潘多拉。

  店里的环境很不错,半圆形的大厅以简洁的色彩装饰,看起来明亮宽敞。门打开时,一个草原地精正在桌子上跳着滑稽的舞曲,周围的客人发出种种刺耳的噪音,为他助兴叫好。瞥见进来的两男一女,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哦,天哪,我看见谁了?渥尔!”

  “我也很吃惊。”金发青年浅绿如猫眼石的瞳孔闪着促狭的光,“霍普,你还在厨房帮佣?潘多拉的店没被你毁掉真是奇迹,这些年又毒死多少客人?”

  “什么话!”霍普气鼓鼓地跳下桌,蹦到他面前做叉腰状,“你小子嘴巴还是这么毒,一会儿给你的菜全部翻双倍!”

  “没关系,潘多拉会算我免费。”

  “不,我会计在朱莉雅帐上。”美艳的老板娘在吧台后颠倒众生地一笑。渥尔顿时打了个哆嗦:“噢,不要!她会杀了我!”霍普绽开得意的笑脸。

  他们三人拌嘴期间,其他客人都静默下来,一脸好奇和崇敬。在非林堡无人不知渥利克菲尔赛纳,他是佣兵界的传奇;也无人不知他和潘多拉的关系,他们是多年的好友。紫衣丽人生意如此红火就有这个因素。

  这位年轻的皇帝生得英俊挺拔,蒙尘的金发、陈旧的皮甲都无法遮盖他万人之上的气度,没有二十来岁青年的轻浮,怡然自得的神情散发出难描难述的迷人风采。

  只是……

  从他帽子里飞出来的小魔兽,和他身旁的黑发男孩是什么来路?

  近距离目睹暮特征明显的黑眸,霍普倒抽一口凉气,“渥尔,我不知道你养了龙!”此言一出,酒杯掉落和餐具碰撞的声响接连响起。

  “他是我的小朋友。”瞪了友人一眼,渥尔弯下腰,关怀地打量同伴,“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喝杯热牛奶,然后去睡一觉?”

  “嗯。”暮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打算。

  “我给他熬碗热汤吧。”潘多拉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白净可爱的孩子,“你还是喝[冰虹]?那位小淑女呢?”

  “我和妈妈一样!”拉瑞亚对“淑女”的称呼很满意,朝潘多拉展露出亲近的笑容。

  “妈妈?”潘多拉直觉地看向暮,至少他还长得比较秀气。拉瑞亚扑向掩面叹息的渥尔:“妈妈是他啦!”

  “……”

  “别这么看我,我没有被哪个邪恶的巫师变成女人,不信今晚我就和霍普一起去对面的铃兰馆。”渥尔拎起拉瑞亚的小翅膀,把她扔到柜台上,难得疾言厉色,“喝牛奶!女孩子喝牛奶皮肤好!”拉瑞亚委屈地扁嘴:“好嘛。”

  潘多拉是个出色的调酒师,极少人知道,她还是位杰出的炼金术师,所以调酒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透明的玻璃杯里,晶莹剔透的冰品渐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澄蓝,下层是浅浅的玫瑰红,两种颜色的交汇处,呈现出迷离绚烂的光彩。

  凝视久违的饮料,渥尔浮起感慨之情,随即敛去,扬了扬酒杯:“来,大家干一杯,今天的帐单算我的!”

  “哦——”酒客们齐声欢呼,好感度大为提升:上道啊。

  “记在朱莉雅帐上?”潘多拉倾近友人,吹气如兰。

  “饶了我吧,潘多拉。”渥尔苦笑。

  暮很快喝完热气腾腾的蔬菜汤,意犹未尽地递出空碗。渥尔见状松了口气,笑道:“好喝吗?有胃口的话,稍微吃点怎么样?潘多拉的手艺很好。”暮夜色的大眼浮现出柔和的神采:“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习惯那么多人。”

  “是吗,那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了。”

  潘多拉若有所思地扫视友人,一边制作甜点。

  “这是宝石?”暮盯着亮澄澄的果子冻,上面还有一颗沾水的樱桃,看起来漂亮极了。

  “扑哧。”潘多拉忍俊不禁。渥尔也喷笑,舀了一勺塞进他嘴里:“是点心,吃的。”拉瑞亚啊呜一口吃掉剩下的,熬有其事地点头:“凉凉的,比牛奶好吃。”

  霍普带着两个吃饱的小家伙上楼,渥尔继续悠哉地品茗。

  “第一次看你对人这么迁就。”潘多拉风情万种地倚在擦得明亮如镜的柜面上,眼底荡漾着探索的笑意。渥尔回以微笑,灯光在他线条坚毅的俊颜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他不是人,是龙。”

  “这是你对他特别的理由?我不认为。”

  “女性真是直觉敏锐又喜欢刨根问底的生物。”渥尔无奈地耸了耸肩,略带迷惑的审思取代了之前的回避,“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明白,那孩子身上有吸引我的东西。而且看着他的笑容,总有一种很平和,很安宁的感觉,像一切的自我烦恼都被冲刷,沉淀下去。”

  潘多拉漂亮的银蓝色眸子睁大了:“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渥尔!你是说那孩子是你的救赎吗?”

  “不不不,我不信神,也不需要救赎,我选择我要去的地狱。潘多拉,你没留心观察过吗?暮的眼神没有任何阴沉的色彩。他并不幸福,他是他父亲争强好胜的工具,却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不伤害任何人泄愤,也不让任何人欺辱自己;他直面,然后承担,而他不过是个孩子。”

  渥尔叹息似地笑了:“只要再纠正一些错误思想,他会是个称职的王。不可思议,这就是龙,坚强的生物。”

  “原来如此。”潘多拉咯咯轻笑,“他是你的黑色独角兽。”

  “那种受不了血味的生物我可不喜欢。”渥尔将冰凉的酒杯贴着脸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想把他带回宫?”

  “如果暮愿意的话,再好不过了。”

  “朱莉雅会吃醋哦。”

  “……咳!什么啊,关朱莉雅什么事!”渥尔因为呛到酒而咳嗽,慌忙转移话题,“我的晚餐呢?”

  顺应他的要求,潘多拉进厨房端菜。

  金黄的烤猪,用蜂蜜涂抹的鸡腿,外焦里嫩的洛斯兽,喷香的蘑菇浓汤,吃一勺土豆泥,细细体味溢满唇齿的独特香气和调料带来的微辣,即使最挑剔的美食家也无法对这样的招待提出任何不满。

  “我在想,渥尔,艾塞亚是你的天马吗?”

  金发青年的动作静止了:“不,他是我的另一半翅膀。”

  年轻守寡的老板娘浮起明净而了悟的神色:“渥尔,艾塞亚只是运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你也不需要再飞翔,守住你们共同的成果吧。”

  “事实上,这就是我迟迟不能下决心的原因。”

  食欲尽失地搁下调羹,渥尔拨了拨刘海,趴在柜台边缘。

  和许多传奇故事里描述的一样,他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变成扬名大陆的英雄、光荣的剑圣、大国的皇帝。帮助他的千千万万人里,艾塞亚迪兰最功不可没。

  他们是邻居,一起干坏事的搭档,立志并肩闯荡的好兄弟。艾塞亚想当法师,他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家伙,是渥尔把私房钱给他,鼓励他跟随那个活象神棍的老法师离开,隔天被艾塞亚的父母追杀,因为法师是个受诅咒的职业。

  十五岁那年,他收到艾塞亚的信,当晚就收拾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去编织他们共有的梦想。

  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那么带着天真不怕死的势头,踏上艰辛的创业道路。

  他们最初依附于小国福斯特,在讨逆战争中立下大功,升为正式的将领和幕僚长,然后慢慢扩大版图,血狮佣兵团的旗帜就此成为战场上最恐怖的象征。而战场外,各种阴谋也接踵而来:架空主君、暗杀政敌、拉拢盟友、挑拨敌国……艾塞亚始终坚定地支持他,为他出谋划策,设计未来蓝图。年少时的热血渐渐冷却,他们都变得世故,但艾塞亚就是艾塞亚,渥尔也是渥尔,染血的梦依然耀眼,情谊在战火中更加深厚。

  最后决定性的一战,他们也维持了不败的神话,胜利了。但是回师途中,艾塞亚却染上了热病,当晚就撒手人寰。

  那么突然,连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他,那一刻,他感觉心被剜掉一半,连宣泄的渠道也没有,空虚得没有着落。

  再然后,他登基了……

  坐在办公桌后,他常常陷入恍惚,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他屡屡外出,想整理自己的心情,找到困扰的源头。

  事态很讽刺,那个凝聚了他的梦想、鲜血、欢乐和伤痛的国家已经成为他第二个家,但它毕竟不是他真正的故乡——他成了一个外国的皇帝,连衣锦还乡也做不到,总不见得开着大军回来。

  是继续守护那里的百姓?这样半吊子的心态,能行吗?

  映着灯火,青年淡月色的发丝辉亮如金,柔软得令人想将手放上去,潘多拉忍不住这么做了,感觉阳光在指间穿梭,带来异常舒畅的手感。

  其他客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竟然摸皇帝的脑袋!

  “……潘多拉,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二,我不是狗。”

  潘多拉掩嘴娇笑:“是吗?可是我觉得这样子的你,真的好像一只闹别扭的小狗啊。”

  渥尔从手臂下狠狠瞪视她,决定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起身往楼上跑,半途折回来,拿起吃剩的晚饭——浪费是粮食大敌。

  不到片刻,他从二楼探出身,神态轻松自然,眼里却透出只有亲朋好友看得出的凝重:“潘多拉,把你那个吵闹的厨师拎回去。”

  “怎么会这样!”

  霍普躺在地板上,暮和拉瑞亚都不知所踪。潘多拉大吃一惊,渥尔关上门:“房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霍普应该是被一击放倒,外面的树上有几根毛,拉瑞亚肯定是贪玩被抓走。我去隔壁看过,被子摊着,还有点热,暮大概是听到动静,直接去追了。”

  一进城,他就感到自己被盯上了,非林堡的暗探和情报贩子眼睛比鹰还利,只是不知道是哪路人马。

  “我还以为没人敢在我店里闹事了。”确定员工无恙后,潘多拉冷静下来,笑着斜睨友人,“你猜是谁?总督巴不得和你保持友好关系;他手下的激进份子也不会蠢到去绑架一个未必能对你造成影响的小魔兽;其他和你有利害关系的国家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的手法不至于这么粗糙;这倒像是捕捉珍奇异兽的马戏团干的。”

  “或者是猎龙集团。”渥尔咬了咬牙。

  暮连双角狮鹫也能独力杀死,实力绝对不弱,问题是他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又单纯,就怕会被骗或中了圈套……

  “动用你的人脉,潘多拉,尽快给我消息。”

  “放开我,你们这些大坏蛋!”

  拉瑞亚在网兜里又咬又抓,两个鬼鬼祟祟的大汉不得不把她捆得严严实实,再用布袋套住,敲晕了事。

  “还真的会说话。”其中一人满脸捡到宝的贼笑,“芬,你估计能卖多少?”

  “这怎么估,看老大把它活的卖还是死的卖。斯芬克司的心和肝脏都可以做药,血和肉吃了能延年益寿,那些阔老不洒金子才怪。这种返祖的狮鹫,说不定还会有法师私下买回去研究。总之等各方接头,掂量个最大的价钱脱手。”

  “为什么不把那头小龙也抓走?”

  “那可是龙!”

  “龙又怎么样?不就是头幼龙嘛,几张符咒一贴,锁龙枷一套,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喂,佩里,你谨慎点,那是潘多拉的店,万一闹大很难收拾。那个冒险家看起来也有两把刷子,能驯服狮鹫和龙,决非泛泛之辈。我发了信号叫小六他们盯着,回头再找机会收拾他。”

  “让他们搅和进来,咱们还能分到多少?”

  “得了,你……”

  两人蓦地驻足,小巷的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幼小的身影。

  暮的脸色很苍白,呼吸微微急促,这个城市的“气”太乱了,他好不容易才循着微弱的气息追上这两个人类;祸不单行的,晨他们也开始闹腾,询问他任务完成了没。

  “放下拉瑞亚。”

  “嘿,小子,你在说什么。”佩里一手掏出一只刻有符文的精金枷锁,另一只手握着长链,“既然我们抓住它,它就是我们的了。”

  这不讲理的说法倒正好符合龙族的野蛮作风,暮迟疑了一下:“那我只好杀了你们,把她抢回来。”

  “呸!”芬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袋子:“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我们不保证她的性命!”

  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暮准备使用龙语魔法。这个距离,只要两发风刃就能轻松解决,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不过在闹市里,你可不能杀得这样血淋淋的,会吓坏人。]

  渥尔的话在脑中清晰浮现,人类有人类的规矩,他是否应该遵循?

  “我刚刚听到,你们要钱是吧?”想了想,暮忍痛道,“我有宝石,能不能交换?”

  意外这头小龙居然如此好说话,两人胆子大起来,互相使了个眼色。

  “宝石?这可要看看货色,毕竟这头斯芬克司能卖不少钱。”佩里恬不知耻地跨出一步,猛然投出锁龙枷,“不够的话,就用你的身体支付好了!”

  金属断裂的脆响令耳膜刺痛,细长的铁链被一削为二,回旋的短刀再次劈落,射穿了佩里的手腕;紧接着,一个影子从墙上跳下,手中的血红色长剑切开空气,划出亮丽的弧线横在芬的颈项前。

  “我来付。”奥斯曼帝国的皇帝绽开刀锋般犀利的冷笑,“用你的命,如何?”

  “妈妈妈妈!”

  拉瑞亚在被松绑时就醒了,扑扇着小翅膀扑进渥尔怀里,委屈地抽抽搭搭,“人家好痛。”

  “叫你再调皮。”渥尔敲了她一记,再心疼地帮她揉揉。

  “拉瑞亚在练习抓鸟嘛。”

  “哦,那是我错怪你了,但下次要注意周围。”

  “嗯嗯。”瞥见一旁的两具尸体,拉瑞亚双眼放光,“妈妈打倒的?我可以吃吗?”渥尔抹汗:“呃…吃人不是好习惯,回去让潘多拉煮熟肉给你吃——暮,我们……暮!?”转头不见同伴,他惊讶地站起来。

  “爸爸呢?”拉瑞亚也纳闷地睁大眼,刚刚还瞧见暮默默站在另一头。

  “拉瑞亚,飞上去看看!”

  小斯芬克司在上空转了两圈,焦急地飞下来:“没看见爸爸!”

  他跑哪儿去了?渥尔不认为是敌人做的手脚,这么近的距离他不会没感觉。回想起来,有大约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感到空气震了一下,非常微弱的波动,没有引起他战士的警觉。

  “爸爸是不是不要拉瑞亚了?”拉瑞亚越说越伤心,嚎啕大哭,“也不要妈妈了!”

  “别胡说!”训斥了她一句,渥尔的脸色阴晴不定:那股波动很像艾塞亚施法时的现象,那暮是自己走的?为什么?

  “我们先回去。”还是拜托潘多拉找找看。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歇业的旅馆大厅里,渥尔抱着哭累睡着的拉瑞亚坐着。潘多拉将一杯热咖啡放在他的左手边,带着些许不解道:“你这样干等不是办法,我的人已经确定他不在非林堡了。你继续磨蹭下去,朱莉雅他们马上就会接到消息杀过来,虽然我是赞成你跟她回奥斯曼。”

  “我还不想这么快被逮到。”渥尔烦恼地撩了撩刘海,喝了口咖啡,绿眸渐渐褪去焦躁,显出坚定的决心,“我有种感觉,他会回来。”

  潘多拉保持沉默,战士的直觉确实有一定程度的准确性。

  “嘿,看哪,他在外面!”霍普无意间一瞥,惊喜地打开门,抓进一个人。渥尔豁然站起:那不是暮是谁!受惊的拉瑞亚睁开眼,眨了眨,欢呼一声飞过去:“爸爸爸爸!”

  “拉瑞亚……”黑龙的化身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她,朝急步走来的金发青年投以欣喜的目光,“渥尔。”

  “暮,你跑哪儿去了?”渥尔的语气困惑多过责难,暮不是一个会恶作剧的孩子,所以他才更担心。

  “……没事。”暮答非所问地抱紧拉瑞亚,浮起浅浅的微笑,“我可以和你们在一起了。”

  他放弃身体的所有权,换得其他自己决不伤害渥尔和拉瑞亚的承诺,以及半个月的时间。

  “?”渥尔蹙起眉,凝神观察他秀美的小脸,依然恬淡的笑靥,使他的心也宁静下来,深处却涌动着难以形容的不安。

  “暮。”大手抚上他鸦羽般的黑发,感到如绸缎的光滑柔软,“如果是和我们有关的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笑容一转为为难的表情,暮局促地别开眼,选择沉默。

  看出他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渥尔轻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天晚了,快来吃点东西。”

  次日,年轻的皇帝决定最后上街逛一圈,就带着两个小家伙离开非林堡。

  发现暮对生人抱有极强的警戒,渥尔建议他给自己设个结界,免得像昨天那样难受。

  初夏的非林堡是美丽的,温暖的,路旁种着天堂树,鲜绿的色泽交织着优雅的细碎阳光,就像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轻轻摇曳檀香扇子,将根植于利比斯人的浪漫和长久的富足所积淀的奢华风情挥洒至每个最细微的角落。

  暮和拉瑞亚兴奋地进了糖果店,渥尔不好意思地站在外头,等他们选好了再进去付帐。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身影一眼就抓住了他的视线。

  血红的长发,血红的风衣……真是张扬的男人。渥尔不禁感叹,然而真正吸引他的是那个男子散发出的气势,几乎肉眼可见的辉煌耀眼。

  当对方转过头,他再次震撼了:宛如红宝石一般鲜艳明亮的眼眸里,深黑色的瞳仁不若人类圆润,而是像猫科动物的纵长——是龙族!

  红发红眼,血龙王?

  “玛夫斯,这个不好吃。”属于少年的清亮嗓音唤回他的神智,渥尔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残留着稚嫩的俊朗脸庞,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手里拿的是……嗯?棒棒糖?

  看颜色,应该是柠檬味……

  “好酸!”

  “饶了我吧,殿下。”跟在他身后,同样明显是红龙化身的青年无力地抱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没有当场吓跑,肯卖东西给我的小贩,您就将就一下吧。”

  “哼。”扎姆卡特不悦地舔着棒棒糖,拧起眉头,“难道我们就傻站在这里,直到那什么总督来迎接我们?”

  “没办法,是我们有求于人。”

  “哈!我朝他的房子喷口火,看到时候谁求谁!”

  玛夫斯苦笑着劝解他脾气暴躁的小主人:“别这样,殿下,照平常情况我们是大可以威胁人类,但这次我们是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找到如妃,秘密带回她,免得把事情闹大——你也不想红龙族颜面扫地吧?”

  扎姆卡特一窒,挫败地低吼:“我真搞不懂!不就是被老混蛋抛弃嘛,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全天下都知道那万年发qg龙换对象像换抹布,她也忍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想不开?”

  “不是被抛弃,是——”玛夫斯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如妃是王的正妃,您的养母,所以王虽然不再宠幸她,也是不会抛弃她的,只是她的醋劲实在大了点……”

  “哪里大了!她是很高傲,但她也不像别的母龙一样,刻意讨好我,视我为赢取那老混蛋欢心的筹码!她对我冷淡,却从未亏待过我!她是个好母亲,我尊敬她,她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我父亲!”扎姆卡特越说越气,“那老混蛋还敢嫌她醋劲大?如妃对他态度尖刻,是他自找的!没节操的王八蛋!玛夫斯,你老实交代,如果不是抛弃,那老混蛋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决不是小事情!不然如妃不会走!”

  “这个……”玛夫斯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嗫嚅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王在她面前和华妃她们亲热,说是要让她亲眼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欢好,意识到自己年老色衰,今后本分点……”

  轰!扎姆卡特全身燃起熊熊怒焰,仿佛实质的杀气澎湃肆扬,周围的人们惊吓地四散奔逃。

  “差劲!!!太差劲了!!!!”

  咆哮声响彻云霄,扎姆卡特一把抛下手中的棒棒糖,奋力践踏发泄怒火,“我要杀了他!把他撕成碎片扔到如妃面前!”

  “不行啊殿下!”见主人背后展开火焰般的双翼,玛夫斯急忙扑抱住他,“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把事情闹大!面子面子,红龙族的面子!”

  “有那样的王,红龙族的面子早就丢尽了!”

  “那如妃的面子呢?你要别的龙族知道她是个抛夫弃子的醋坛子?”

  “……”

  一盆冷水浇下,扎姆卡特的胸口激烈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玛夫斯如释重负,缓缓松开手,安抚地拍了拍:“其实您何必气成这样,如妃又不是您的生母。”

  “闭嘴!我认了她是我母亲,她就是我母亲!”扎姆卡特又光火起来,一脚踢翻身旁的摊子,“我不会饶恕那个老混蛋,从现在起,我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殿下……”

  “罗嗦!再烦给我滚回去!”

  热闹的市集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还站在店门口的渥尔就格外醒目。玛夫斯先注意到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嘘,殿下,那里有个人类,幸好我们刚才是说龙语。”扎姆卡特挑衅地看过去,对方却回了个友善的微笑,没有一般人的惊惧或谀媚,眼神平和,带着一丝新奇和好笑。

  奇怪的家伙。

  砰!商店的门打开,拉瑞亚拍打着小翅膀飞了出来:“妈妈,我们买好了!”暮抱着满怀糕饼糖果,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看向扎姆卡特,温润的黑瞳流露出纯粹的好奇。

  玛夫斯倒抽一口凉气:“巴哈姆斯殿下!”扎姆卡特也诧异地睁大眼:“那就是拉克拉罗斯的儿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嘛。”

  “大丰收啊。”渥尔笑着摸摸拉瑞亚淡黄色的秀发,拥着暮走进店里,他可不想和总督碰面。

  “他怎么和人类混在一起?”玛夫斯大惑不解。

  “自甘堕落。”

  不屑地嗤鼻,扎姆卡特别过头,厌恶地睥睨被城卫队簇拥着匆匆赶来的非林堡总督。

  这个年代,龙族的力量比起辉龙历有了明显的衰退。同样的,其他种族经历了[魔导之乱]和魔族的打击,文明也大大退步。彼此半斤八两,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相比过去,人和龙偶尔的交流友好了许多,一方面是有了共同的敌人,另一方面是拜龙学家的出现。因为法师的地位急转直下,不少幸存者转而投向纯学术的领域。知识终究能赢得尊重,当野蛮的屠杀和迫害结束后,人们还是不得不求助于这些睿智的博学者,尽管多数人对魔法的偏见依然根深蒂固。

  龙之所以成为恐怖的代名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神秘。当龙学家出版了一些有关龙的通俗读物,向当权者传授龙族的文化习俗以避免误会,这种成见就大为降低。而龙族也渐渐形成较为稳固的群落,在丰厚的供奉下减少了对矿山和宝物的掠夺。只是,几乎所有的龙族都对像蝗虫般大量繁殖,不断扩张领土侵蚀自然,弱小又狡猾的人类毫无好感。

  渥尔曾经和龙学家打过交道,已故好友艾塞亚也是个出色的龙语法师,所以扎姆卡特对玛夫斯嚷嚷的那些话,就算不是全部听懂,大概意思也了解了。

  如果两位好面子的红龙知道,不是当场吐血,就是把他大卸八块。

  当然渥尔不会没道德地去宣扬人家的家丑,他在意的是人类的动向。扎姆卡特向消息最灵通的非林堡打听很正常,只怕后者将他的拜访用作政治手段,尤其在探听到奥斯曼帝国“拥有”一只黑龙的前提下。

  目前艾斯嘉大陆抬得出名字的国家都和龙族维持着友谊的互助关系,比如北方强国罗切斯特的女皇萨兰朵就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龙骑士,坐骑是一头叫克拉费里格的白龙。

  奥斯曼帝国的大祭司朱莉雅是获得金龙王认可的龙祭司,这也是渥尔能迅速崛起的一个侧面原因。

  蓝龙族定居青蓝山脉,是西方肯尼亚斯帝国的强邻,常和境内的矮人发生纠纷,不过在皇帝希尔维亚的巧妙调解下,还算相安无事。

  黑龙和绿龙都生性暴戾,是人类口中最符合“恶龙”形象的两族,也喜欢住在阴湿的沼泽地带,至今不与任何国家有往来。

  红龙族是交际最广的,分散得也开,在中部的莱卡王国,南部一带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红龙的脾气更不好,但他们有个好摆平的特性——贪财。只要上供买路钱,就不会骚扰。高傲的龙族也不屑诈骗和还价,答应了就不会违背。甚至有某国用一堆玻璃片让扎姆卡特殿下改道的传闻,这位龙王之子似乎不识货。

  和几个佣兵伙伴聚了聚,渥尔得知局势的发展比他预料的更离奇。

  走出乌烟瘴气的酒馆,只见夕阳斜挂,蜿蜒的街灯已经燃起,整个城市笼罩在淡淡的橘黄色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烤面包和玉米浓汤的香味令人感到十分温暖。

  金发青年有些昏眩地揉了揉额角,刚才喝得太凶了,那帮小子捉弄暮和拉瑞亚,他只得全部挡掉,饶是酒量大也吃不消。

  “妈妈要不要紧?”拉瑞亚担忧地围着他转,转得渥尔头更晕。暮索性对他释放了一个“清醒”。渥尔只觉一股冷流从头顶曼延到脚尖,打了个寒噤,顿时神清气爽。

  “呃,谢谢。”再次感叹魔法真是个好东西,渥尔牵起他的小手走向旅馆,眼底流转着思虑的光芒,半晌问道,“暮要不要回家一趟?”

  “为什么?”暮不解地眨眨眼,他只想快乐地度过这半个月,珍惜和渥尔、拉瑞亚相处的每分每秒,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冷漠的“家”。

  “时局动荡了,与我国相邻的罗切斯特和克萨可能会有侵略意向,我必须回去坐镇。”渥尔沉声道,清晰地感到内心的焦虑。

  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物。

  “克萨……”暮依稀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渥尔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也听过?白龙族的前王奥拉陛下死了,她是克萨的守护神,临死也惦记着她的人类子孙,叫国王在她断气前把她的龙魄取出,制作成心脏石另外存放,躯体就会保持生前的魔力,成为强大的不死战士。”

  “嗯,父亲提过她,奥拉陛下比现任的菲安陛下强,但是她抛弃龙族的骄傲和人类生育后代,让我们高贵的血统混进人类的卑贱之血,罪大恶极。”

  “呵呵,果然龙瞧不起我们。”

  “不是的,我没有瞧不起渥尔。”暮握紧他的手,总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急切,“其他人类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喜欢渥尔,我觉得你很好。”

  “拉瑞亚也是!”

  灯光下,年轻的皇帝笑得当仁不让,猫一样的松绿色眼睛愉悦地眯起。

  “那当然,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卒子。”

  “妈妈好自大。”拉瑞亚不乐意了。渥尔弹了她一下:“这是必要的自信。不过说老实话,暮,很多人类不值得你们那样守护,奥拉陛下也许是伟大的龙王,却太不了解人类。”

  “什么意思?”暮和拉瑞亚异口同声。

  “历代克萨国王多少有遗传到白龙热爱和平的天性,当今的这位却例外。他是个外表安分,实际征服欲强烈的人。就算他没有野心,身为国王,被一位太上皇压了那么多年,也是会有怨气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等同催化剂的存在,恐怕会用奥拉陛下的力量为非作歹。”

  “不可能的,即使是身体,人类也无法操纵,除非……”

  “除非使用邪法。”渥尔替他说下去,露出复杂的神色,“克萨的宫廷法师长我认识,是我朋友艾塞亚的师兄,一直跟我们别苗头。虽然艾塞亚已经死了,他还是会把今后的帐算在我身上,有够无聊的家伙,和他主子倒是臭味相投。蛰伏了那么多年,辛苦他们了。”

  暮抿了抿唇,黑眸有一丝丝的恼怒:“这种行为……其他龙族不会坐视不理的。”渥尔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最好,我就是担心其他龙族不管。听说你们很洁身自好,不会干涉同族的选择。”暮无言以对,垂下眼:“嗯,父亲就不会,他会说奥拉陛下活该。”

  “哎呀,希望是我多虑吧。”

  “我跟你一起去!”暮将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斗篷,踮起脚尖,“真的变成那样的话,我在会帮上忙的!”浅绿色的双眸浮起温柔的波光,渥尔弯下腰,轻抚他乌亮的鬓发:“暮,我就是不想牵连到你,才叫你回去的。你插手这件事,黑龙族的立场也会很难堪。”

  这小小的孩子,又能帮上什么忙。反过来,要是触怒黑龙王,再多出一个敌人就不妙了,虽然他是很感动他的心意。

  “不,我还不是王,所以不需要对全族负责,只要听从我自己的意愿就行,而且我不认为这么做是给黑龙族抹羞。”

  渥尔凝视他深邃如夜的黑瞳,突然泛起奇妙的感受。

  “暮,龙族都像你和奥拉陛下一样吗?”

  “嗯?”

  “克拉费里格……罗切斯特的守护龙也是这样。他的契约者萨兰朵陛下死了,是中了诅咒,为了拼回她的灵魂,让她重新进入轮回,克拉费里格向冥王发誓效忠,换取操纵死亡的能力。金龙王好象认为他那么做是丢了龙族的脸,把他囚禁在横断山脉里。也因此,拥护女王的保守派被乘机打压,激进派掌握了政权,他们早有并吞我国的企图。”渥尔轻叹,随即,好奇取代了懊恼,“你们为了重视的人,就会这样不顾一切,舍弃自尊也在所不惜?”

  话音刚落,他怔了怔:问一个孩子这种问题似乎不太适合。

  “自尊是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有超越这之上的感情,那就会付出吧。”暮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渥尔失笑:真是简单明了的推论。

  “好了好了,不谈这么严肃的话题。”随手揉乱他的黑发,金发青年绽开大大的笑脸,“等暮将来娶老婆再考虑。”

  还没到旅馆门口,两名穿着华贵的使者就迎了上来。

  “渥利克陛下,总督大人有请。”

  暮和拉瑞亚目露惊讶。渥尔也很意外,他不是第一次偷跑,总督对此深有默契,不会来打扰他,今天是吹什么风?

  想起白天撞见的一大一小,莫非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好的。”朝使者颔首为礼,渥尔转向两个小家伙,“暮,拉瑞亚,你们留在这里。潘多拉应该做好了夜宵,进去吃吧。”

  非林堡是利比斯公国最重要的商业都市,可想而知总督府有多么金碧辉煌,渥尔甚至觉得自家的王宫在装饰上也要甘拜下风。由精灵建筑师亲手绘制设计图,矮人开采的各种珍稀宝石妆点的宫殿群,流光溢彩,华丽无比,美伦美奂得有些不真实。

  见总督不能一身邋遢的冒险家扮相,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一套最简便的礼服,谢绝了礼仪佩剑和抹在头发上的香油,披着还湿漉漉的发丝,肩背惯用的大剑,身穿淡绿绣金的皇家便装,渥尔清清爽爽地出了更衣室。

  从这个小细节,他肯定必然有不能久等的贵客在场,不然对服饰吹毛求疵的女官绝对会再逮住他整治两个钟头。

  室内的装潢以银色为主,地上铺着织工精细的羊毛地毯,天顶和两边的墙壁都刻着神话为题材的浮雕,数盏造型别致的纯银灯座从楼顶垂下,柔和的烛光昼夜不熄,将整个大厅照得纤毫毕见。

  一脸不爽抱胸倚墙的扎姆卡特印证了渥尔的猜测,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对方会等他,难道那位王妃陛下跑到他家去了?

  “哦,我亲爱的渥尔。”身材肥胖的总督大步上前,笑着抱住他。渥尔压抑反胃感回应他过于热情的迎接,也端上得体的社交笑容:“两年不见了,葛雷,你还是这么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哈哈,你真会说话——来,我给你介绍两位尊贵的客人,扎姆卡特殿下和他的随从玛夫斯。”

  扎姆卡特不情不愿地踱过来,玛夫斯代替他行了个注目礼:“你好,人类的皇帝。”

  “你们好,我是渥利克菲尔赛纳。”顿了顿,渥尔微笑,“又见面了。”

  以为他会说“幸会”,或者“很荣幸见到您”之类的扎姆卡特扬了扬眉,稍微有了点兴趣。

  离得近了,渥尔发现他没有第一印象那么高,半长的直发垂到肩部,内里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和皮裤,外罩鲜红的滚金长风衣,因为靴子的跟特别高,才显得比较修长。

  轮廓分明的脸蛋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那双血钻般的红眸微微眯起,扫视人的时候,总给人利刃一划而过的感触。

  再过个几年……不,几百年,就会成长为令所有母龙和人类女性疯狂的美男子吧。渥尔超然地想。

  相比扎姆卡特,暮的长相就偏柔弱,沉静的气质和他的张扬也截然相反。

  不知道银龙殿下又是怎样的风貌。

  拜听了另一个版本的离家出走,渥尔讶道:“您的意思是,如妃在我国?”

  “恐怕是的。”接话的是总督,满脸夸张的遗憾之情,“这很有名,贵国的白百合,索琳娜军团长身边多了一位美丽的红玫瑰,从传闻的容貌,十有八九就是龙妃陛下。”

  “这样啊,正好我要回去,扎姆卡特殿下和玛夫斯先生就一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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